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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诗艳:儿时的伙伴-田花

谢诗艳 硒园雅吟 2021-10-27

作者简介

谢诗艳,1978年生,湖北巴东水布垭人。马不停蹄的生活中,一直有一颗热爱文学的心


儿时的伙伴-田花

 谢诗艳



田花是我外婆村子里一个表叔的女儿,和我同岁,比我小四个月。

我们那个年代读书启蒙的晚,七岁上学读一年级。在上学之前,我每年至少小半年的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模模糊糊的记忆中,只知道那会妹妹小,父母无暇顾及两个孩子,便经常送我去外婆家住,童年最初的记忆能拼凑出来的居然是外婆家的一些场景。

外婆家门口是一个凹型地势,冠名蜗趟,趟中心地势最低处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水井,趟周围的村民吃水都得从趟下用扁担挑。而田花的家就在蜗趟的另一边,和外婆家遥遥相对,第一次见田花是跟外婆去挑水,正好碰上田花母亲带着她在水井旁洗衣服。田花扎着两个小辫,齐眉的刘海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起初见我,害羞的躲在她妈妈身后,不时伸出头用好奇的略带兴奋的目光瞅我,而我则假装若无其事的不看她,在水井旁边采野花。在外婆和她妈妈家长里短的时候,她轻轻的走到我身旁,怯怯的伸出一双沾满泥土的小手,手里捧着一把黄毛草莓,看着她胆小而又期待的眼神,我伸出手接过来,她开心的裂开嘴笑了,露出一排缺了一颗门牙的米白牙齿。

往后的日子里,每天吃完早饭,我便在外婆的院坝坎边用双手作话筒状扯起嗓子喊:田花唉,田花。她也会出来应着:等我一哈,就出来了。然后她便趿着一双没有后跟的略显大的布鞋出来了。鞋是她二姐穿过的,衣服也是,都显得有些大,衣袖上还打了几块补丁,可这并不影响她在我心中的美。因为她有两条半尺来长的辫子,每天被她姐梳的溜光水滑的,再扎上两朵火红的纱巾花,那妆扮可羡慕煞我了。而我因为母亲为了减少梳头的麻烦一直就被留假小子头型,还说万一长了虱子也好清理。


外婆家属于海拔比较高的地区,漫山遍野都是伸筋草,男孩子们最喜欢玩的就是拆根树枝当做枪,头上绑着伸筋草,身上披着各种树叶,匍匐在地里,乍然跳起来奔跑冲锋,嘴里哒哒哒的扫射,真当自己是那威武的抗日英雄。而我和田花最喜欢玩的就是过家家,过家家当然得有个孩子,外婆的一只破旧棉布鞋被我用一件乱的衣服缠裹着,外面套上我大舅家小孩不用了的口水兜兜,捆绑结实了就成了我和田花的孩子,田花最热衷于做妈妈了,我就做爸爸。那会也不知道田花从哪学来的,竟能像模像样的给孩子喂奶,把尿,还安排我拿着树叶子钱去合作社买盐,买面……可总是在我们玩的最尽兴的时候就听见她妈从蜗趟地里死喊:田花唉,田花,你弟娃儿饿了,回家给他煨饭哦。

于是田花便悻悻的拉着我到她家里面。我虽然比田花大四个月,可她竟然会干好多我不会的活。田花家的火坑屋是在正屋的旁边用木板子夾的一个棚子,并不严实,总有阳光从板壁缝里透进来,照在田花红扑扑的脸蛋上,她用火钳掏开火坑里埋着的炭火星子,加几把杉毛,盖上几块木柴,用吹火筒对着火种子,鼓起腮帮子吹几下,火便烧起来了,她拿过来一个盖上有缺口的小瓦罐煨在火边上,再给梭楼钩子上挂着的水壶里放一个鸡蛋煮上。瓦罐里的米、水和零星的几块腊肉丁是她妈一早就放好了的,田花只要把火烧旺就行,等到肉丁子米饭飘出阵阵香味,便用抹布拖着罐退后一点,一会转动一点方向用小火煨。米饭好了,鸡蛋也就好了,田花用长把儿勺捞出鸡蛋,放冷水盆冰一冰,打开瓦罐尝尝米饭熟没熟,我闻着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田花赶紧盖上盖子。我问田花怎么不多煮点自己也吃,田花说家里的米和鸡蛋只有弟弟能吃,她卷起裤管,小腿肚上一条褐色结痂的伤疤,田花说,这是她偷吃了弟弟的鸡蛋被父亲抽的。望着这恐怖的疤,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去看那鸡蛋和飘着香味的瓦罐。

田花有两个姐姐,叫金花银花,那会她大姐都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她妈妈又生下她弟弟,听说她弟弟出生后,家里一度商量着把田花送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还是留下来了,只是日子过得比别人家更紧巴。才六岁的田花每天要帮弟弟做午饭,每天要从那颤颤巍巍的梯子上爬到她们那黑漆麻乌的阁楼上把土豆运下来刮皮,每天还要剁一大盆她妈洗好的萝卜和红薯。记得有次在她家,我拿起她剁萝卜的刀,学着外婆的样子左手虎口叉着一把猪草,右手便挥刀就剁,手起刀落,左手食指上便被削掉一块,血汩汩的流,田花吓坏了,赶紧端过来一盆凉水,让我洗洗,因为当时不怎么疼,我在盆里洗半天也没止住血,一盆水被染的鲜红,她爸妈回来,看到这情景,她爸拉着田花就劈头盖脸的打,她母亲则赶紧从自己衣服里面的褶子里不知抓出一些什么脏东西,敷在我伤口上,竟然止住血了。那次连累田花挨打我很过意不去,也始终没明白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打她。

为了我挨打也没让田花记恨我,或许是她挨的打多了,无所谓了。我们照样每天腻在一起玩过家家。每天的角色她自己定,有时是新娘子,有时当妈妈,当姑姑,当姐姐,甚至当奶奶。总感觉她非常渴望长大,长大后出嫁,生娃,自己当家,总以为长大后生活就会好一些,少一些苦。

后来我上了学,去外婆家的日子就少了,记得上二年级时暑假去外婆家玩看见田花了,八岁了还没上学,我给她讲学校的趣事,她不感兴趣,还说她爸说了,女孩读书没用,总是要嫁出去的,她说自己也不想读书,没有像样的书包,没有合身的衣服,上学了也是被嘲笑的对象。再后来听说她还是被学校劝说着上了一年多的小学就死也不上了。

再后来,去外婆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偶尔去也是一天半天就回,见田花就更少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都是零零碎碎从母亲那听说的,只知道后来她大姐难产死了,二姐跟附近的一个远嫁的女人嫁到外地,很多年音信不通,于是田花的母亲便打定主意不让田花远嫁。

再一次见田花是在她快要出嫁的时候,十七岁便许了人家,过了门,只等来年春上就出嫁。那次是我小舅舅结婚,田花来我外婆家吃酒,十七岁的她打扮的很时髦,黑色修身的健美裤配上雪白的旅游鞋,上身一件桃红的蝙蝠衫,一头秀发的发尖和刘海被烫了小卷,披在肩上。虽时髦却有一种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妩媚。听说她婆家条件很好,过门打发了十几件衣服和几双鞋袜。这次见面我们没有像以前一样牵手说那些女孩子的悄悄话,总觉得有了一种莫名的距离,只是相对腼腆的笑笑,终究我也没有说出一句道别和祝福的话语便分开了。

后来,听我母亲说田花出嫁时肚子便微微隆起了,当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来年再添一小子,日子过得还可以。

慢慢的,由于常年在外,田花在我的记忆中竟渐渐模糊,甚至遗忘。只是在一次回家过春节时和母亲闲聊,说田花的男人出门挖煤出事故没了,我乍然一惊,问哪个田花,才陡然忆起童年的那个田花,不胜唏嘘!

后来一次见田花是几年前,我和老公开车带着孩子经过田花出嫁的那个村庄,我不禁在想会不会有缘分再见一次田花。在经过田花家门口时,路边一块花生地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让老公停车,田花木然的看了我们车一眼,继续摆弄着地里的花生,岁月的锉刀好像对田花尤为残酷,她比我想象的要老的多,不到四十的年龄竟然有一缕白发飘逸在耳边,尤其是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让我心头一阵抽疼。

我终究没有打开车门,我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儿时的玩伴,甚至,就算她认出了我,我不知道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应该也只有无尽的沉默,既然这样,不如不去打扰,各自安好。我含着泪挥手让老公开车走,老公和女儿不解的看着我,我闭上眼睛假寐,不想说话,他们也不问,对于我的一些莫名的情绪,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回忆儿时的人和事,梦里也多次看见田花,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田花,总梦见她捧着一大束野花,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向我奔来,那飘逸的辫子在风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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